“所以你怀疑那个所谓的仙人借着帮你爷爷奶奶转寿的由头偷走了你爷爷的部分寿命？”童朗侧身倚在易仲谦的车尾箱上，尝试着帮他分析：“如果换寿是真的，或许你爷爷真的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分了一半给你奶奶，刚好两人一起离开呢？”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本身就属于非科学的范畴，那我就用堪舆学来证明我的推论。早年爷爷去算过命，好些算命先生都说他能活到九十多岁的，就算他没转寿给奶奶，也不该只有七十四岁。”

    “用非科学佐证非科学，这很合理。只是我第一次见有人尝试用科学方法拆解玄学的事，有点感兴趣，要不我们一起行动去捉他？”童朗调侃着对他的推论给予肯定：“说说你是怎么锁定这个人的？”

    “爷爷奶奶去世后，老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毕竟村里也拉网线了，我就悄悄安装了几个监控，想着那个仙人会不会再来。我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在爷爷奶奶尾七那晚果然拍到了。那人半夜翻墙进了院子，对着爷爷奶奶住的屋子双掌合十低头待了一会，然后说了句听不清的话就又翻墙走了。我买的监控是最新最高配置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高辨析率的画面，后来就截图了那人的容貌让那位中年妇女看，她果然认出了他就是当天跟爷爷在树林说话的是同一个人。至于他那句听不清的话，我请一位会读唇语的老师帮忙反复观看那段视频，老师说那人最有可能的说的是‘交易两讫，一路好走’，这不就充分证明那人跟我爷爷奶奶的死脱不了关系吗！”

    “别激动，他最多只是为你爷爷的早逝负责。你有动力是好事，但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要跟对方斗智斗勇还是需要冷静的头脑。”童朗略略沉吟：“你知道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后来我拿着这视频问了村里其他人，有个叫方晨的人说他也受过仙人的恩惠。方晨在外面投资失败欠了巨债，迫于无奈回到老家避债，没成想还是被人家找到了行踪。眼看债主三番几次上门追讨，方晨绝望中就尝试一连几日带着新鲜饭食到村后的树林说明了缘由，希望得到神仙的救助。到第三天时，那个仙人出现了，给了方晨几个金元宝并告诉他须得用寿命来换取。当时方晨只想着赶紧拿到金元宝卖钱还债，并没有多想便同意了，那人也说了交易两讫，之后方晨再也没见过他了。仙人给的金元宝来历不明，方晨本想着低调还完了债就再也不提这事了，可爷爷被骗寿的事在村里传开了，方晨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也被骗，这才私下找我说了他的遭遇。”

    “以钱买命，这方晨的寿数怕是快要尽了。”童朗眉头微皱：“还有吗？”

    “隔着山的另一边还有个村子，有户人家姓张，也是跟我爷爷奶奶差不多的情况，只是目前夫妻俩都还活着。张哥在外头出了事故，医院通知张嫂人快不行了，张嫂就去树林求仙人救救她丈夫，一家子的顶梁柱可不能倒。后来仙人出现，张哥也奇迹般好起来出院了，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既然称心如意，他们为何还愿告诉你这些？”

    “我把那个仙人的视频和爷爷奶奶的事放到网上，他们听说了也有点害怕，就托人来找我。张嫂说他们夫妻俩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大概是她当时对仙人许诺等孩子读完大学就瞑目了，现在他们最年长的孩子明年就要大学毕业，她是越想越害怕，但是再也找不到仙人了。她主动联系是想看我能不能帮她找到仙人，无论用多少钱也要把寿命买回来，他们还想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享受天伦之乐。”

    童朗讥讽地“啧啧”几声，转头对清源道：“你瞧瞧，凡人在病急乱投医时总是信口开河许下重诺，如愿后却又反悔，责怪神灵不该对信徒如此苛刻，应该行善积德无偿助人，否则便是德不配位，应被赶下神坛。唉，这年头，神明可真难当啊！”

    清源苦笑，连声附和。

    易仲谦急道：“他们都是被骗的。”

    “据我所知，这种换寿法术有违天道，若非受害者自愿同意换寿，无论那位仙人的邪术如何高深都不能成功。我不排除这人用了一些欺诈诱骗的手段哄得受害者自愿放弃了一定的寿数，但受害者一定是企图违背天道或正道才会上当受骗。”

    “……他们只是想渡过当下的难关而已，难道就因为这样就活该他们减寿吗？”

    童朗示意他冷静些。“从个人情感上看，我很同情那些受害者，只是易小哥，你也要理性看待整件事情。从客观情况来看，他们与那个仙人缔结换寿契约时所求之事已经如愿，就如那人说的交换两讫，受害者自愿放弃的寿数已经无法被换回来了。我举个例子吧，当你困在沙漠数日，已经渴到快要脱水死亡了，在最后关头你许诺若有人此时能给你一瓶水喝，你愿意以千金相赠。等你脱困之后，你却不愿意履行承诺，认为那只不过是普通的一瓶水罢了，根本不值得以千金交换，只肯以寻常一瓶水的几倍价格，甚至赔上几箱水搪塞过去。同样是一瓶水，在南城物质丰富随便选择的情况跟在沙漠里缺水断粮必不可少的情况相比，它的价值会是一样的吗？那可是救命水啊！”

    易仲谦一时语塞，讪讪回道：“可那都是人命啊！”

    “那个仙人固然是心怀不轨，可凡人也不该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以换取眼前的利益，事后更不应出尔反尔。”

    易仲谦有些不服气，他别过脸看着自己车里的那些追踪工具，不知在想着什么。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清源打了个岔子：“祖……请问那个仙人是如何在受害者同意转寿的基础上偷龙转凤的？”

    “这个法术的邪门之处就在于那份换寿契约，施术者和换寿者双方自愿，直接将交换内容传至天庭地府，根本无法找到合适的神灵能够解除此契约。心术不正的施术者会钻契约的空子，他可以自由决定换寿者自愿放弃的寿命该如何分配，这也是此术阴邪被禁的原因。”童朗明白他的用意，解释完后对易仲谦略带惋惜道：“眼下我们只能携手合作，阻止那个人继续坑害下一个受害者，而你说的方晨和张嫂……让他们早做准备吧！”

    易仲谦转头定定看着童朗，问道：“你是不是会法术？既然要合作，我多了解一些不过分吧？”

    “互相了解是应该的，只是我说了你会信吗？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神棍？”童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车里的设备：“我确实会法术，刚刚亲眼看着仙人被你的无人机吓跑了。”

    “但凡成功都要冒险，虽然冒险不一定会成功，至少可以积累经验为下一次冒险做准备，这也是科学精神。”易仲谦认真地看着他：“你和那个仙人，究竟谁更厉害？”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制服他，是吗？”童朗无所谓地笑了笑：“未曾交手，我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不如就由你来做个见证。”

    见童朗没有托大，易仲谦反而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好，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今天打草惊蛇了，现缓一缓让他安定下来吧，老是追着他跑个不停也不是回事。他不会再回来这个山洞，不知道会在哪里找新的落脚点，希望你的追踪器没有被他发现。”童朗与他交换了电话号码：“如果你看到他的定位停留在一个地方两天以上，先通知我一起过去，千万不要再用无人机了，否则他肯定会发现自己身上有个追踪器的。”

    “万一他发现还已经丢弃追踪器呢了？”

    “不是还有我嘛，我能推算出来，他跑不了的。老实说，你吓跑了我的目标，我本可以置之不理，但我对你的这些追踪工具很感兴趣，想要用我的传统堪舆术与你的现代科学技术一较高下。既然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阻止那个仙人继续害人，那也无所谓较量不较量的了，我们各自施展本领互相辅助，能达到最终目的就好。”

    在后来的追踪里，麈寿果然丢弃了追踪器，易仲谦这边的线索算是断了。拿起那件被遗弃在树林里的外套，易仲谦翻出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追踪器，脸色凝重。看着麈寿丢弃一地的随身物品，童朗安慰道：“他未必是发现了这颗东西，只是行事极其谨慎，丢弃了一切他认为可能会泄露行踪的物件。没事，我们往东追还来得及。”

    按照清源推算的结果，他们一直往东追去，麈寿终于在南城以东更偏僻的山区停留了下来。看着眼前被绿植掩盖的山壁，易仲谦低声问童朗是否要直接冲进去，童朗表示不急，这山里没有食物，麈寿总要出来找吃的，他们可以守株待兔。

    这边的环境相对于之前的森林公园更加恶劣，童朗借口小睡一会，故技重施使用离魂术进入了山壁内查看。这里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窄小山洞，没有水源，也没有适合躺下休息的地方。麈寿勉强找了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打坐，尽管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是显示出一丝焦虑不安。他已经在原地休息了两天，随身的食物和水都没有了，再这样下去从别人处借来的寿命他也消受不起，必须要外出觅食了。

    麈寿忧心忡忡地想着，那个把自己所为曝光于大众的年轻男子，自己都已经把好多东西都丢掉了，还跑了这么远，他应该追不上了吧？还有那两个被自己打发走的拜月神教教徒，他们应该是有很厉害的本事在身上，仅有换寿术在身的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真的会相信自己的说辞不再纠缠吗？想到童朗提及的法术反噬，麈寿的额角不觉滑下了几滴汗。那位银霄神尊似乎熟知换寿术，而麈寿根本不知换寿术会反噬，他只觉得被童朗说中了——近年来虽得寿不少，他的身体却开始有些不适，也说不上是生病，反正就是哪哪都不爽利，难道这就是反噬的开始？

    再者，自己虽然只会换寿术，好歹靠着假装仙人骗取饭食，靠着东躲西藏不被世人知晓自身的存在，就这样活过百年了。这几日麈寿一直在想着童朗临走时说的话，靠着换来的无尽寿命而长生不老的自己本该风光无限，却碍于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监控设备小心隐藏，只能在热闹精彩的世界里像阴沟老鼠一样活着，这样的长生到底有何意义？

    童朗冷眼旁观，麈寿的动摇他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盘算。自己两次潜入麈寿身边他却毫不知晓，证明他也不过是靠着换寿术骗人罢了，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难怪面对易仲谦的追堵只能一味逃跑了。不过事关新月教，童朗还是谨慎地设想了万一麈寿还学到其他攻击性的法术，这才回归了肉身。

    “祖师爷，里头是什么情况？”见童朗清醒，清源忙上前低声问道。

    童朗掏出钱袋子给他：“这里环境不好，他快要熬不住了。我们就在山壁外弄堆篝火烤点肉，再买些干粮和水，等着他自己出来吧！”

    “祖师爷，这……不用了，我有钱。”清源拿着钱袋子有些发懵，这好像长辈打发小辈去买吃的一样。

    童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挣钱有我容易？别废话，赶紧去。”

    “请君入瓮？可行吗？”见清源真的去买食物了，易仲谦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怕他又跑了吗？”

    “他的目标是长生不老，都偷骗来这么多年的寿命了却白白饿死累死在这，那不得亏了吗？放心吧，他很惜命的，吃不饱哪有力气逃呢？”